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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下車的時候，他就在站臺的邊上。我當(dāng)時不知道，就使勁打電話。在一陣寒暄過后，才知道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打電話。聲音多大，還說對方的電話是不是有問題，噪音很大。
等到放下電話時，就看見了那個三十年沒見的同學(xué)，從聲音是聽不出來了。相貌還依稀記得。很想上去抱一下，暖暖場子。結(jié)果還是很世故地握了握手，笑容都掛在臉上，眼睛里也滿是相逢的驚喜。
一路向他租住的地方走去，除了客套話，就是天氣，還有就是路邊的樹，花、草。
等到了房子里，他就從床底拉出一個塑料的矮凳子，用衣袖擦了擦叫我坐。我忙不迭地掏出煙來。他又忙忙慌慌地在一個柜子里找茶葉。邊找邊說記得還有茶葉德瑪。我就順便看了看他的“狗窩”。
簡單的一個單間，后面是一個可以做飯的廚房，連帶洗手間。一墻之隔，前面放了一張飯桌，一張床，從床上的擺設(shè)看，應(yīng)該是和老婆一起。有個舊的冰箱和洗衣機(jī)。還有一些其它的雜物。
找完茶葉，就找茶杯。然后去后面的洗碗槽里使勁地洗。等水開了，就一人泡了一杯茶。這是老家的喝法。這樣子喝茶，就是被人叫著牛飲。沒有功夫茶的雅致和閑情，卻是很過癮。我們都是粗糙慣了的人，還是喜歡老家的喝法。
我就問他老婆子哪去了。他說加班，中午都在廠里吃，要到晚上九點(diǎn)才下班。這意思今中午只有哥倆自己操作了。于是我們就很自然地聊起了這些年的一些片段。
他個子不高，身材也瘦小，臉上被時間不客氣地留下了一些雕刻的痕跡。還有頭發(fā)里也夾雜著白發(fā)。胡子刮的馬馬虎虎。估計(jì)平時是不怎么擺弄的。衣服不用說都是經(jīng)過刻意收拾的。
找到他是一件我沒有想到的事情。那是前一個月，無意中打了個電話給在老家的一個同學(xué)，他問我現(xiàn)在在哪里做啥子，好久都沒有聯(lián)系了。然后他就說有個同學(xué)跟我在一個城市。我當(dāng)時很是吃驚。因?yàn)閺哪悄晟⒘艘院筮€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消息。那是上個世紀(jì)八十年代的事。不像現(xiàn)在有電話、電腦。你跑哪里同學(xué)都抓的出來。你想清靜都不行，簡直無處遁形。
然后我就聯(lián)系了他。他當(dāng)時的號碼是他老婆在用。我打過去當(dāng)然就是他老婆接的電話。她問我是哪個，我當(dāng)時就瞢圈了。咋會變女的啦。我趕忙說對不起打錯了。我看著手機(jī)屏幕上的號碼，心里很是嘀咕。尋思是不是撥錯了號。為了沒有失誤，我翻箱倒柜的找出一支沒有墨水了的簽字筆，把號碼抄在紙上。
等了一個小時，我又打過去，又是他老婆接的。這回我占據(jù)主動，我跟她說我找周大中，她就問我是誰，然后家住哪里，為啥認(rèn)識周大中。找他有啥事。哎呀，我勒個去。好一通盤問，最后來一句，他不在家，換號碼了。喊她把號碼發(fā)我，她說等她問下周大中再說。
我那個郁悶呀。沒法說了。后來周大中把電話打過來才說清楚。
我們就相對坐著，喝茶，抽煙，一支接一支的抽。顯得都有些生疏的樣子。我就問他帶了幾個娃娃。他說只帶了一個，現(xiàn)在都有婆娘了。在另一個城市打工，帶了個外孫。說話之間，重重地嘆了口氣。顯得心事蠻重的樣子。
看得出這些年他一定不易。想那時，我們關(guān)系很好，我抽煙就是他帶的。他老漢是電工，上世紀(jì)八十年代初很牛的一個職業(yè)，俗稱“電老虎”。家里有錢，抽的是最好的煙。吃的也好。出手大方，為人爽快，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(jì)，惹了好多零碎禍。后來父母離婚了。畢業(yè)以后就沒聽到過他的消息。一晃三十年不見，再見時都已經(jīng)是年近半百了。頭發(fā)里摻雜著些許白發(fā)。皺紋也淺淺地爬上了臉頰。浮世滄桑留在臉上的印跡清晰可見。
我們始終相對坐著，喝茶，抽煙，一支接一支的抽。間或聊幾句，然后就沉默。也許他也在想那時候的那些事，眼睛里不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。
中午了，我就想走了，然后就被他拉到小館子里喝酒。說是再窮也還不缺老兄弟這碗酒錢。
開始都有些克制，有一句沒一句的扯，一口一口的喝酒。推杯換盞，三下五除二，幾弄幾不弄，一人一小瓶北京二鍋頭就見了底。后來，許是我們都在酒精的作用下，變得有些急憤。就大聲地說話，大口地喝酒，大聲地罵人。罵那些看不慣的現(xiàn)實(shí)和這糟爛的日子。沖上臉頰的酒意仿佛熨平了那淺淺的皺紋，顯得有些黑紅黑紅的顏色。
他就說他這些年的遭遇，這些年養(yǎng)兒子的艱難。就罵他兒子那個狗日的龜兒子不聽話，到處惹禍。就說早年自己一個人出來闖社會的艱辛。吃了早飯不知道晚飯?jiān)谀睦铩Ｗ詈箴I暈在路上，被好心人救了給他工作，讓他學(xué)技術(shù)。后來自己賭博又被抓。小身板受不了建筑工地的苦累。說著說著眼里就閃著晶瑩的淚光。
能說啥呢，我不也是一樣嗎。就跟五十步和一百步的樣子。抽煙、喝酒、罵街。現(xiàn)在，我們就是人們眼里的爛人。社會的殘?jiān)嗄酢６嗄觌x鄉(xiāng)背井，沒有回家的路費(fèi)，膏藥一樣賴在這個繁華的城市，過著自己那很是糟賤的日子。誰他媽認(rèn)識你呀，理你呀。
家是回不去了，回去了也只是看一眼就還得出來。不出來沒法生活呀。田里、地里早已長滿了齊人高的野草，沒辦法種莊稼呀。兒子都不會種莊稼了，根本不會回到那個生他養(yǎng)他的地方了。我孫子今后連他的老家都不知道在哪里了，老祖宗埋哪里都找不到了。我們這些老家伙還回去做哪樣啊。
抽煙吧，喝酒吧，至少我們在這二醉的時候還可說幾句心里話。說幾句平時對誰都不敢說的話。
走，兄弟，去唱歌。去洗腳。去放開了玩一把。
我們互相扶著出小店的時候，放肆地唱起了十六歲那年最流行的一首歌《世上只有媽媽好》——世上只媽媽好，有媽的孩子像塊寶，投進(jìn)媽媽的懷抱，幸福享不了……
午后的大街上，兩個相互攙扶著的老兄弟七歪八拐地走著。身后飄蕩著那高亢激越的歌聲。
那時，我們根本就沒把周圍那些人的目光放在眼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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